失窃(九)-《你好,凶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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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齐齐哦了声,又听兰花心满意足道:“趁着我现在还能干几年,多攒点钱,她再争气些,日后就算不嫁人,我们娘儿俩也不怕饿死了!”

    纳鞋底的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抬了头,见康氏母女满面茫然,笑着解释道:“她闺女在女学上学哩,等明年升到三年级,就正式分科到医学班里,还算宋大夫的学生呢,日后要做女大夫的。

    再不济也可以去医院做个护士,月月有钱拿,厉害着呢!”

    就算进不去医院,世上的金贵女人多着呢,谁不愿意在身边放一个知进退懂医术的女大夫?

    根本不愁没活儿干,前途好着呢!

    兰花听了这话倒笑起来,“你夸我,岂不更夸自己?

    若不是你提点,咱们还不知道能去女学呢!你家丫头四年级了吧?

    听说要跟几个同学一起开个木器铺子?”

    屋子里另外七个女人便都说笑起来。

    康萍萍母女听得如痴如醉,好像无意中踏入了一个与之前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世界,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随着微微颤动起来。

    待到兰花等人的说笑告一段落,康娘子才插空问道:“你们说的,可是知府夫人,度夫人办的女学么?

    真能学本事?”

    她是真心存疑,谁知此话一出,兰花等人望过来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,“这都多少年了,你们难不成竟还不知道?”

    康娘子突然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,这实在是一种很新鲜的情感冲击,令她干瘦的脸上热辣辣的,喃喃道:“是听过,可……”

    可家中男丁多,刚听说那两年儿子们都还没娶媳妇,须得她和女儿做家务,哪里有空进城上学?

    谁也没往心里去。

    而等两个媳妇陆续进门,康萍萍也超了十五岁,就更没人提这茬了。

    再说了,过去的千百年都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女学,她一开始也是不信的。

    即便学了能干啥?

    还不如安安分分学点厨艺、女红呢。

    然而今天大家说的这些话,却好像往她头上狠狠敲了一闷棍:

    亏她从前还自认生活美满充实呢,没想到城中浆洗娘子们竟也有如此见识!真是给人比下去了。

    但康娘子有种很值得称赞的珍贵品质:知错能改,于是她立刻很诚恳地打听起了更多细节。

    而随着了解的越多,她心中的懊恼也越重。

    原来与寻常书生们读书科举不同,女学的学生们更注重谋生,先进行为时两年的“听说读写算武”基础教育和“生存技艺”的分科入门,然后从第三年开始,就根据个人特长重新分入厨艺、医学、护理、木工、刺绣等等多达十个班级内,开始学习一技之长。

    如今女学虽然才办了四年多,可已经有不少女孩子自己赚钱了!

    听说四年级的学姐们还凑钱买了个铺面,就算以后不自己干了,光每月的租金都饿不死!

    康萍萍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,忍不住开始幻想,如果自己也能去女学的话,现在是不是……

    康娘子活了半辈子,远比女儿更知道一技之长的好处,早已先一步发问道:“那,那如果我女儿这会儿去做什么旁听的,这些也都让学?

    她十八岁了,也不知还能不能成。”

    若她这个当娘的能有点儿本事,何至于二十多年来都要看一个男人的脸色,连点像样的嫁妆都不能给女儿准备!

    康萍萍也是心头微沉,“我,我可能只有两个月的时间……”

    若谭煜真的肯遵守婚约,那么两个月后他们就要成亲了,成亲之后,对方会允许她去上女学吗?

    想也够呛,那谭家车马行在清江镇,可女学却在府城呢,根本不能日日往返,可若住校……哪儿有刚成亲便分隔两地的道理?

    “你不去试试咋知道不行呢!”

    兰花扯着大嗓门道,“我男人跟个骚娘们儿跑了,剩下我和闺女相依为命,街头上求人施舍冷饭的日子都有呢,我都不怕她不成,你怕什么!”

    当初别人的女儿去了女学,然后主动告诉了她;如今,她的女儿也在女学,所以也会选择将第一手消息告诉有需要的人。

    其余几个女人也七嘴八舌道:

    “是啊,年轻人就该有股子闯劲儿,磨磨唧唧啥都干不成!”

    “就算别的不成,你先去入个门,以后自己琢磨也有条路顺着不是?”

    “要不是我们的女儿都成亲生子了,也叫她们去!”

    除了兰花和纳鞋底的女人之外,这些人的年纪大都在四十五岁开外,纵使有女儿也当娘了,早就错过机会。

    那年纪最大的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多岁了,忽然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道:“度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,眼光长远着呐!闺女,艺多不压身,多学点儿总没坏处,你现在还没嫁人吧?

    趁年轻,趁还没生孩子,想干什么就赶紧去干!不然一生孩子,这身子骨也垮了,脑子也不中用了,又要照顾孩子,再后悔也晚啦!”

    洗衣裳的活儿又脏又累,来干这个的要么是鳏寡孤独,要么有不得了的难处,这些女人们看着康萍萍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女儿,又或者,是看曾经错失机会的年轻的自己。

    虽然只是萍水相逢,但此时此刻,她们却神奇地产生共鸣,并衷心的希望类似的人生惨剧再少一幕。

    她们如此贫穷,又如此狼狈,可却拥有宝贵的,足以踏平所有苦难阴霾的勇敢和坚强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,康氏母女分明身体无比疲倦,可头脑却空前清明,都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    “萍萍,”康娘子忽然转过身来,在黑暗中注视着女儿道,“你明天就去女学,哪怕跪下求人,也留下做那个旁听。”

    “娘?”

    康萍萍有些惊讶,又觉得听到这话不算意外,不由迟疑道,“可,可我都十八了,能成吗?

    而且可能只有两个月……”

    她活了这么大,一天学都没上过呢。

    “娘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!”

    康娘子死死抓着她的手,一双眍的眼睛仿佛能从黑暗中射出光来,微微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可怕,“几年前,你只是去替你爹送饭,就顺道认了几个字回来,若专门去学,绝对比不任何人差!”

    她觉得,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来府城看病,叫她在无意中窥见一条与以前空洞乏味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
    这条路或许不好走,甚至也不敢肯定是否一定四通八达,但康娘子唯独有一点很确定:

    再坏也坏不过现在!

    过去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的人生,好像终于在今天凝结成充满血泪的智慧,而现在,她要将这些智慧统统灌输给自己的女儿。

    “就算两个月也好,你脸皮厚些,多吃些苦,拼命多认些字,还要学算数!”

    康娘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,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想法近乎疯狂,“要是婚事还能成,日后你也要磨着姑爷教你读书识字算数;若不能成,以后你就留在女学干活!

    你不要再走娘的老路,不管以后能不能嫁人,都要自己挺直腰杆子!”

    谭煜是会识字算账的,若婚事能成,想必他更喜欢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的妻子吧。

    而且人心易变,哪怕现在谭煜对女儿情深义重,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份情义会维持多久。

    自家家世不济,男丁又不中用,本就矮了男方一头,虽说能攀上这门亲事确实令人高兴,可也同样令人不安,因为一旦来日谭家欺负女儿,他们什么都做不了……

    就好像她跟康广业,年少时也曾有过欢乐,可如今?

    为什么拼死生儿子的是她,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辛苦拉扯大的也是她,可到头来,三个崽子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敬重?

    没本事!就是因为她没本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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